我从小就知道自己和其他人不太一样。

感情淡漠，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，快乐和愤怒，对我而言都只是个形容词。

我无法感受到这些情绪的变化。

后来我才知道，这是一种病，叫作情感缺失症。

一开始，我还能隐藏得很好。

通过模仿和揣测别人的心思，对外伪装出一副「我很开朗」、「我是个正常人」的样子，来维持基本的日常生活和社交。

但我没想到，那张确诊单会被许云笙看见。

她佯装无知，然后在家庭聚会上，将确诊单传遍了每一个亲戚手里。

从前无比疼爱我的爸妈，在这一天颜面尽失。

他们变了模样，看向我的目光也不再慈爱，而是带着***裸的厌恶。

我不明白，只知道这是不对的。

为此，我主动跑去问他们。

向来疼爱我的父亲，却将我推倒在地上，声音冷漠。

「我们许家的孩子，向来个个优秀，只有你！许云舒，你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，真是丢尽了我和***脸！」

从那以后，他们的爱全部都给了许云笙，对我只剩下了厌恶。

那时候我感受不出难过的情绪。

可还是会觉得不舒服，面对喜欢吃的饭菜，一口也吃不下去。

但我知道，如果他们对我笑一笑，我肯定能吃很多很多。

可是，他们连看我一眼都嫌烦。

更别人说冲我笑了。

所以我上网去查了查，又学会了一个新的词，叫作「偏心」。

网上说，父母的偏心，会伤害到孩子。

那个孩子或许会痛哭。

或许会难过。

或许若干年后，再回想起这件事，也依旧会泪流不止。

很可怕，不是吗？

所以我指着这个新闻，告诉妈妈，说她不应该这么对我，我会难过的。

我想，我总得为自己多勇敢一些。

可勇敢换来的，有时候只会是另一个深渊。

那个小时候会一遍遍温柔哄我入睡的妈妈。

在听到我的话后，突然就笑了。

她弯下腰，又摸了摸我脑袋。

可是动作并不温柔。

美甲拉扯着我的头发，一阵剧痛袭过。

可对妹妹，她却不会如此。

然后，她说了一句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话。

她说：「你这个怪物，也知道什么是难过吗？」

是的，我不知道。

可所有人都能骂我是怪物，我都能无所谓冲他们笑。

唯独他们不行——爸爸和妈妈，不行。

可日子还是这么一天天过了下去。

怪物的待遇，和女儿截然不同，白眼和漠视，已经是最轻的惩罚。

有时候，是莫名其妙地责骂，是不由分说地责打。

我能感觉到很痛，但我又总觉得，除了那些伤疤疼，还会有别的地方更疼。

所以我伸手又摸了***口的位置。

可惜，它始终波澜不惊。

就这么浑浑噩噩又过了几年，我已经不再执拗去寻求一个答案。

哪怕遭受不公，也不会去反抗。

直到高一那年，我认识了江榆。

他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。

其他人，因为许云笙的各种「心直口快」，知道我患有严重的情感缺失症后，都纷纷觉得我是个怪物。

从而不愿和我相处。

有的甚至还会开始欺负我，编一些难听的歌谣，在班上传唱。

抑或是将我所在厕所隔间里，听着我呼叫的声音，然后哄堂大笑。

所有人，都把我当成怪物，肆意欺辱。

唯有江榆，他不一样。

他会在我被孤立时，主动走向我，眼里也没有玩弄，只有心疼。

我们第一次见面。

就在学校***场里那棵巨大的槐花树下。

他告诉我：「许云舒，他们都在欺负你，你不该冲他们笑，因为你的心在难过。」

那时我冲他摇摇头，又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。

「可是，我真的一点都不觉得难过。」

只是偶尔他们折腾得太狠，头发被扯掉时会疼，被东西砸中胳膊会疼，被关在厕所里，被拖把棍打中身体会疼。

但，我不会难过，也没有恐惧。

我甚至无法感受到这股情绪，只是觉得微笑，能够解决掉很多麻烦。

但是江榆很执拗，非说这样是不对的。

而后很长一段时间里，他总跟在我身边，然后絮絮叨叨说个不停。

我被欺负，他会挡在我面前，挥舞着拳头替我打回去。

即使他身上挂了彩，受了比我还要严重的伤，住在医院里疼得龇牙咧嘴，可在看见我出现时，还是会高兴得跳起来。

得知我爸妈偏心，他就会心疼地抱住我，说这对我并不公平。

甚至直接跑到我家里。

利用江家的权势，给我爸妈施压，说他以后就是我的靠山。

我开始被越来越多的人喜爱。

没有人再朝我扔石头，也没有人往我饭里丢虫子，大家看见我总会笑，虽然那笑容背后，隐藏着一股我看不清的情绪。

但不可否认的，是有他在的时候，我不会再轻易受伤了。

他还说了很多很多的话，做了很多很多的事。

我们之间，一步步靠近。

直到最后他伸手拥抱住我，说他真的很心疼我。

还有，他喜欢我。

那天晚上，我逃了半节课，躲在卫生间里用窃听搜索喜欢的含义。

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同样喜欢江榆。

我感受不到情绪，因此无法辨别。

可是，我觉得应该是喜欢的。

如果要具体形容，江榆对我而言的存在，就像是冬日里的太阳。

没有人不喜欢冬天的太阳。

暖暖的，很舒服。

所以答案结束后，我接受了他的告白，还和他去了同一所大学。

他一如既往地对我好。

整整四年，我这颗始终淡漠的心，竟然开始生出了一份欢喜。

那是独属于江榆的欢喜。

为此，我开始接受治疗，想要变成一个正常人，想要同样回馈他一份完整的爱。

所以我以出国留学的名义，在国外找到了这方面的绝对权威的顾医生。

然后开始了长达三年的治疗。

这三年对我而言，漫长又痛苦，可只要一想起江榆，我又觉得没什么不可以坚持的。

直到如今我终于恢复正常。

我以为，我找回了所有缺失掉的感情，人生至此***。

可我始终没想到——

支撑我坚持这么久的人，最后会成为刺向我的一把尖刀，鲜血淋漓。

思绪回笼，屋内的两人还在继续说着话。

许云笙率先开口：「既然你不喜欢她，那就证明给我看。」

「你想让我怎么证明？」

江榆一如既往地漫不经心，又握住她的手，在她指尖落下一吻。

「半个月后，江爷爷80岁大寿，你让许云舒在那天向你告白，然后你再狠狠拒绝她，说你爱的一直都是我，要娶的也只有我，敢吗？」

说到最后，许云笙嘴角勾起一抹冷笑，而后手指缓缓探入对方浴袍。

江榆的呼吸声骤然加重。

「好，都听你的。」

「宝贝，我们还没试过在厨房……」

而后，他扯下对方身上浴袍，将人抱进厨房，暧昧声四起。

我盯着地上的那一抹白，有些沉默。

心脏疼痛不断。

紧接着，眼眶开始发热，视野也逐渐模糊起来。

我伸手碰了碰。

指尖沾上了一抹湿润，是眼泪。

我忽然想起顾知昀的调侃。

他说，像我这样缺失感情的人，或许也是一种幸福。

否则哪一天，等我流下难过的眼泪时。

或许我还会悔不当初，宁愿当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。

那时候我问他，难过的眼泪是什么味道的？

他说：「苦，特别苦。」

所以我试了试指尖这滴泪，放入嘴里，它在舌苔处蔓延来。

果然，很苦。

我又想起了顾知昀说的另一句话。

「阿舒，对于会让你难过的人，不要犹豫，要狠狠报复回去！」

我想，医生的话，我得听。

小说《情感缺失》 第二章 试读结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