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来有一日,跟着兰姐姐一起绣花样的时候,我怀里的小布包掉了出来。
散落开,露出一节小小的柳枝。
我捡起它,珍重地又包了起来。
兰姐姐问我:
「这是什么?」
我说:
「这是娘留给我的遗物。」
我同兰姐姐讲起了我的故事。
因为被一棵柳树所救,所以娘给我起名万柳。
娘生我那日,还在下地干活。
回村的路上,娘挺着高高的肚子,拖着爬犁,艰难地在黄土与飞沙里前行。
走到村头时,一个不小心被土块绊倒。
还好村头那棵柳树垂下干枯的枝条救了她一命。
娘死死地拽着柳枝,堪堪地撑着站起了身。
那根柳枝却因为撑着我们两个人的重量大半被折断。
那日娘回家便见红了,连稳婆都没来得及喊,我于暗夜里啼哭着出生。
救命的柳枝自此被娘珍重地收藏。
我六岁时,娘死了。
一席破草席,几捧黄土。
留下我与哥哥二人与父亲相依为命。
说来可笑,我家连一块坟地都买不起。
爹偷偷在夜里找了一块荒地,草草地把娘亲埋了,连碑都不敢立。
因为一旦立碑,就会被官府上门收税。
没错,如今这年头死人也要缴税了。
我不明白,为何我家世代种地种了一辈子地,却在娘死后连入土为安都做不到。
而那些地主,从没有种过地,却衣食无忧,吃喝不愁。
我拉着哥哥的手,暗暗地记下娘亲坟地四周的植被。
想着以后有钱了,得给娘立个碑。
爹是村里唯一的秀才,在村学做教书先生,很是受人敬重。
可他教书的微薄收入实在难以养活一大家子。
之前娘在时,她包揽了所有的农活。
还能堪堪地贴补一二。
娘死后,我们这个家摇摇欲坠。
处于崩溃的边缘。
本来爹爹带着我和哥哥两个孩子,在这乱世还想再讨个老婆,本是有些困难的。
但好在爹名声够好,家中还有几亩薄田。
村里的媒婆上门两次。
不知怎的,就说动了爹将继母娶回了家。
继母是村头王屠夫家的女儿,样貌倒是生得清秀,只是出生时难产,挤坏一条腿,走起路来一瘸一拐。
后来过了很久,官差上门收税,我们才知道。
继母家将她几两银子卖给了我爹做续弦,原来是因为上头要开始征收人头税了。
他们这些惯做生意的,稍微往官府衙门打点一二,便能有了转圜的先机。
爹被告知我家如今要交四个人的人头税时,发了好大的火:
「我说王屠夫怎么舍得将女儿嫁给我这个鳏夫,我还以为白捡了个多大的便宜呢!你这赔钱货!」
那日以后爹本来就不好的脸色更不好了。
其实那时,虽然依旧艰难。
但我与哥哥都觉得日子会好起来了。
听课的学生日渐减少,爹爹每日依旧去村里的学堂教书。
他不知道,家里已经没有米面下锅了。
他也不知道,村学马上就要发不出他的俸禄。
而继母来时不仅带了米面,还带回来几块上好的猪肉。
那一日,我们家的饭食里终于漂起了油花。
继母知道自己是被家人卖到我们家后,脸上再也没有笑过了。
可她一声不吭地干起了娘留下的农活。
她绷着一张脸,让六岁的我寒冬腊月在河边洗全家人的衣服。
她每日出门干农活,而我就要倚在跟我一样高的灶台前给全家做饭。
哥哥还被继母使唤去王屠夫家做了学徒,能赚一点银钱回来贴补,偶尔还能带回一两块碎肉。
虽然继母从不给我们好颜色,但是好在我跟哥哥能吃饱穿暖了。
可是好景不长。
日头越来越毒。
接连大旱,横征暴敛,赋税沉重。
干旱饥荒之后,黄河隐隐地有了水患之势。
几个月后,我们这边陲之城突然多了许多从皇城来的大人物。
税是越收越多,却依旧天灾不断,家里米缸又见了底。
听村里人说,学堂要关了。
可是不知为何,虽然如此,但是爹爹却更少回家了。
就在这时,我于一个夜里被打晕卖进了窑子。
我那时懵懵懂懂。
只记得人牙子将我送到寻芳阁前说过,将我卖给他的是一个跛腿。
回忆至此,我看向兰姐姐:
「我就是这样被继母卖了。」
小说《何枝可依》 第2章 试读结束。